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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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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河郡, 致仕的張侍郎府上。

張言山敲著拐杖怒道:“那逆子還不認錯?”

管家站在下首,實在為難,“老爺, 少爺他還是執意要去剃度當僧侶。”

張言山把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響, 罵道:“孽障!孽障!我與他娘哪裏對不起他,他竟要舍下父母去當和尚。”

管家吶吶不敢言, “許是少爺有佛緣。”

工部左侍郎是個純粹的儒生,生平最厭煩佛道之事, 冷哼一聲, 袍袖一甩, 雙手背於身後,目光堅定清正,朗聲道:“魂氣歸於天, 形魄歸於地。幹浮屠何事?”

這時候門房過來稟報:“老爺,門外有個年輕士子說是少爺的朋友,前來訪友。老爺,要不要放他們進來。”

張言山目光嚴肅, 一振袍袖,“那逆子的朋友?先請進來,拒人門外豈是待客之道?”

看見張言山的表情, 管家秒懂,很有眼色地吩咐道:“還不快帶少爺的朋友進來,先帶他們來正堂。”

門房躬身唯唯應了,便去請少爺的朋友過來。

蘇尹穿著一身藍色的士子儒袍, 跟著門房走進了目標所在的這座大宅子。

冷冷清清的正堂內,一位須發皆白的威嚴老者背手而立,等他進來,一雙銳利的鷹眼盯住他,蒼老的聲音緩緩道:“後生,你說是我家玉兒的朋友,老夫怎麽從沒曾聽聞過。”

蘇尹眼神一凜,好可怕的威勢。

他用這段時間速成的燕朝禮儀向這位已致仕的張大人行晚生禮,一揖到底,口中稱道:“晚生蘇尹見過張侍郎。”

張言山面容嚴肅,微微頷首道:“賢侄快快請起。”

蘇尹這才直起身子,低眉斂容,“謝張侍郎

,晚生蘇尹今日前來是與令府公子昔日有約,特來拜會。”

張言山目光嚴肅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,敲了敲拐杖,“蘇賢侄,你與我家犬子不知是何時認識的,那逆子竟未和我們提起過賢侄,真是失禮失禮。”

蘇尹靦腆笑笑,“不過是萍水相逢,晚生此來是為了告訴張兄一聲,他上次寫的一句詩,晚生已經對出來了。”

張言山微微頷首,順著問道:“不知什麽佳句,賢侄請說。”

蘇尹拱手一揖,道:“橫眉冷對千夫指,俯首甘為孺子牛。”

張言山一楞,想了想,道:“此詩對得倒還不錯。”

外面有管家通報:“老爺,少爺來了。”

張衡玉被管家請過來的時候,心裏還很疑慮,他根本不認得原身的朋友,也幸而張言山和原主父子關系不親密,張夫人雖是母親,但是成年的兒子也沒有時時刻刻待在內院的道理,他才沒有露餡。

他眉頭皺起來了,只是這原主的朋友找過來,他還能不被懷疑嗎?想到自己會被當成借屍還魂的孤魂野鬼來處決,張衡玉就覺得不寒而栗。

他原本是想幹脆當和尚道士去的,就說自己突然間看破紅塵,那性格大變也就沒什麽大不了的,而且能待在寺院道觀裏,總不會被懷疑是妖邪了吧,只是他剛在寺廟裏住了兩天,和主持說要剃度出家,就被張老爺子給派精壯家丁給綁回來了,還被壓在祠堂家法伺候了一頓,現在屁股還疼著呢。

張衡玉東想西想,就覺得原來張家那麽大的宅院,現在怎麽一會兒就到了正堂,他下意識地想逃避,這是本能的求生本能和自我保護。

帶張衡玉來的兩個家丁不知道這位張少爺在想些什麽,他們一左一右把還在養傷、行動不便的張衡玉摻到正堂,給屬於張衡玉的座椅上墊了個坐墊,向張言山行禮後就告退了。

張衡玉冷汗津津,向張言山行過禮後,朝著坐在張言山下首的陌生人望去。他勉強讓自己不露怯,微笑著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他好友的陌生年輕人邀請道:“張兄,我新得了一句詩,來請你賞鑒一二。”

須發皆白的張言山微微頷首道:“你們去聊吧。”

張衡玉想著縮頭一刀,伸頭也是一刀,便隨著蘇尹出來了。

蘇尹理解他心中的惶恐,沒有太多的寒暄直接問道:“你聽說過橫眉冷對千夫指,俯首甘為孺子牛嗎?”

張衡玉心中是波濤駭浪,一時間呆楞在了那裏,等蘇尹又問了一遍,他才激動地握住蘇尹的手,驚喜道:“同志?”

蘇尹瞬間想歪,咳咳了一聲,“那啥,你先放手,咱們有話好好說。”

想到了歧義,張衡玉收回了自己的手,有些尷尬地笑道:“咳咳,誤會,我這不是看到穿越老鄉太激動了嗎?”

蘇尹也不多跟他磨嘰,直接了當地問道:“你想回去嗎?”

張衡玉想都沒想就說:“當然了,可是咱們回得去嗎?”

蘇尹高深莫測地笑笑,“你決定回去就好,不多時就能救你出苦海。”

張衡玉明顯不信,穿越時空了怎麽可能還回得去。

蘇尹收斂了笑容,嚴肅問道:“你知道時空穿越局嗎?”

張衡玉遲疑搖頭,“這不是穿越小說裏才有的幻想嗎?”

蘇尹搖頭,眼神明亮,“那是國家有關部門。”

張衡玉呆住了,這個重大兩百噸的巨大驚喜砸得他暈頭轉向,他用昳麗風流的紈絝子長相傻乎乎大笑道:“厲害了,我的國。”

過了會兒,他才收斂了笑容,問道:“什麽時候走?”

蘇尹道:“這事兒得組織上決定,我只能算是個編外人員,沒有黨組織的援手,我比你還倒黴。”

張衡玉的表情一言難盡,“這兒還有黨組織?”

蘇尹撓頭,有點解釋不大清楚:“好像是絕大部分地方都有政委,只是咱們這兒據說是新開發的一個時空,危險度低,很少的概率會在這兒遇到時空遇難者,所以就是穿越司鍛煉實習生的地方。”

他怕張衡玉誤會,連忙解釋道:“其實負責這兒的杜妧同志工作能力很強的,人家是郡主身份,在宮廷裏混得可好了,遇到什麽事總能救我們一把。”

張衡玉面無表情,“不會是那位傳說中新婚當夜就冷落丈夫,有面首無數的長樂郡主吧。”

蘇尹笑了笑:“杜妧同志是長樂郡主沒錯,可是你也都說了,那些傳言是傳說。她新招的那位郡馬其實是我叔,親叔,但是因為一些覆雜的原因,他堅稱自己和一個本該死了的斐家主好像靈魂互換了。”他嘆口氣,“雖說長樂郡主承諾會給我叔看腦子,她覺得可能是我叔撞壞腦子以後,接收了一點和他腦頻率相近的腦電波,就是那個死了的斐家主,也不知道該相信誰說的。唉,你說,我叔回去以後可怎麽辦啊。”

雖然蘇尹講得時候有點語序顛倒,張衡玉仍然把事情的條理理順了,他安慰蘇尹道:“咱們是叫做時空遇難者吧,你想空難本就幸存者寥寥無幾,更何況咱們這種“空難”級別的呢,活著就好,更何況組織上來營救咱們來了。”

蘇尹原本還想安慰新加入組織大家庭的穿越者來著,沒想到自己把一堆麻煩事情和盤托出,要人家新同志來安慰,有些羞赧地笑了笑:“那啥,我先回去了,還有一個同志在外邊等著的呢,咱們三天後見。”

張衡玉與蘇尹依依惜別後,收斂了情緒面無表情地回到正堂,語氣絕不能稱為恭敬地喊了一聲:“爹。”

張言山依然神情嚴肅,敲了敲拐杖,看著這個獨子,氣就不打一處來,忍不住教訓道:“你看看人家,再看看你,一事無成到現在,成日裏吃家裏用家裏地游手好閑,這也罷了,老夫就你這麽個逆子,你居然還想拋下老父老母去遠游,去寺廟道觀遠離紅塵,你、你不孝!”

張夫人聽見張言山的訓話,急急忙忙從後廳出來,勸道:“老爺,衡玉只是一時糊塗,他還是很孝順的,你看看王員外家的兒子日日去青樓賭場,把大半的家業都霍霍光了,咱兒子可是從不沾那些的。他這是還沒定性,定了性子必能上進的。”

看著夫人老是偏幫這個逆子,張言山氣呼呼地哼了一聲,“難道我還得表揚他沒去沾那些汙糟玩意兒?他要是敢敗壞我張家的門風,我打死他。”

許是知道了能夠離開,張衡玉不再像以前那樣那麽反感張家二老的嘮叨。

張夫人看見張衡玉抿著唇不說話,以為他受了什麽委屈,便瞪了張言山一眼,“衡玉這樣還不都是你這個做老子的沒管教好,衡玉小時候你成日裏不著家,是我帶大的。我一個婦道人家,把衡玉拉扯大那麽辛苦你不說,成日裏對這個對那個橫挑鼻子豎挑眼,動不動就要打死人,我看你不是看不慣衡玉,是煩了我這個老太婆了吧。”

張言山年輕時去外地上任,把妻與子留在老家,這是他虧欠夫人的,張夫人這麽說,張言山一身的氣勢便偃旗息鼓了,訕訕笑道:“夫人實在是誤會我了。”

見張言山氣勢軟了下來,張夫人趕緊給兒子使眼色,快回去,省得再被你老子打。

張衡玉目光呆楞,向張言山和張夫人行禮告退。

路過門口的時候,他驀然扭頭,看著半頭白發的張夫人,張夫人朝他慈愛一笑,他便倉皇把頭扭回去,他想起一句詩——搴帷拜母河梁去,白發愁看淚眼枯。

穿越前的張衡玉無父無母,出身孤兒院,憑著自己的一股韌性和狠勁才考上了Q大考古系,自此如魚得水,游歷山川四海,去人跡罕至之地,左右無人牽掛,也不怕什麽危險,頗有一種活著死了無所謂的大自在。

直到穿越後,他覺得張府的兩個老人對他管東管西,管頭管腳,讓他忍不住想要逃避。張衡玉苦笑一下,或許他逃避的不是束縛,而是他們深切真摯的關懷。因為,這一切都是他偷來的,就算有著這張少爺模糊的記憶又如何?他終究不是那個與人青樓鬥毆被打死的紈絝子張衡玉,而是穿越了無盡空間宇宙到來的浪蕩子張衡玉。

一個紈絝子,一個浪蕩子,倒也算是什麽相得益彰。只是,等他回到現代後,他們這對老夫妻面對的就是獨子冷冰冰的身體了。

他捫心自問,除去生命安全受到威脅外,自己真的想要回到現代嗎?

只是一瞬間的時間,張衡玉卻想了很多。他抿唇,良久,心裏做好了決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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